安若不知道她有一個習慣,她開心的時候,會睜大眼睛笑,讓對方看到她眼睛裡的快樂,可是……當她傷心的時候,她喜歡瞇著眼睛笑,將
永有的哀傷都隱藏在眼中,不流露出半分。
郭嘉怎麼能不知道她的習慣呢,可是他沒有點破。
因為……這是他能夠給她最後的疼寵。
那個奇怪的鐵盒子,安若說叫汽車。
下了車,安若便拉著他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。
“歡迎光臨。”
有幾個侍女微笑著迎上前來,安若說那不是侍女,那叫營業員。
“把衣服換了,我帶你去逛街!”安若笑著塞給他一套衣服,將他推進一個小房間。
研究了好一會兒,在安若忍不住快要破門而入的時候,郭嘉終於開門走了出來。
奇怪的衣服,兩個胳膊都露在外面,郭嘉低頭扯了扯衣袖,感覺有些怪異。安若卻是笑嘻嘻地盯著他看,連連點頭。
換了衣服,安若戴了一副幾乎遮了半張臉的黑色眼鏡,又拉著他風風火火地上了街。
他也有一副叫做眼鏡的東西,是裴兒給的。
安若說,她戴的是墨鏡,怕人認出來。
郭嘉一直淡淡地笑著,任由她帶著他到處跑。
陽光很烈,郭嘉卻是清涼無汗,兀自看著那個臉頰被曬得紅撲撲的女子。
“那是紅綠燈,這邊是人行道……還有那個,那是斑馬線……”
安若興致勃勃地介紹著她的世界,郭嘉的眼裡卻只有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子,她看起來很幸福……
“兩個巧克力聖代!”
那種叫巧克力聖代的東西,甜甜的,涼涼的,入口即化,很好吃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安若卻仿佛有介紹不完的新奇東西,吃的,玩的,穿的,用的……
“你看她,像不像安若?”
“哇,是安若!”
“安若,安若在那裡!”
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,一大群人便湧了上來,安若忙拉著郭嘉便跑。
跑了許久,許久……
她的手暖暖的,軟軟的,他被她拉著跑,一直跑,一直跑……
看著她的背影,他忽然生出一個貪心的念頭,若是這條路沒有盡頭……該多好?
……那該有多好呢。
可是他卻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,他的手正在漸漸變得透明,他快要握不住她的手了……
安若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異樣,停下了腳步,轉身看他。
兩兩相望,跨越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凝眸。
“我們等一下先去看電影,我演的哦!然後去溜冰,然後去坐摩天輪,你一定不敢坐,連仲穎那個家伙也……”安若瞇著眼睛笑了起來,一
疊連聲地道,語速極快,仿佛有猛獸在追趕一般。
“若若。”郭嘉輕輕地開口,卻讓安若停止了滔滔不絕。
安若怔怔地看著他,忘記了自己的笑容,郭嘉從她的眼睛裡輕易地讀出了哀傷。
那樣深刻的無力感。
“臭書生。”看了他半晌,安若扯了扯唇角,忽然抬手便是一拳。
郭嘉沒有躲開,那一拳卻是如打在空氣中一般,沒有一絲觸感,便直直地穿過他的身子。
安若默默地收回拳,咬唇。
“如果你傷心,我會很後悔讓你看到我”,郭嘉笑了一下,“……雖然,我很慶幸能夠再看到你。”
他的聲音很輕很輕,仿佛怕驚擾了一場美夢。
安若的眼睛微微一紅,隨即笑了起來,“臭書生,你故意讓我心疼麼?”
郭嘉低笑,側頭看了看西方,一片殘陽如血。
手上微微一緊,那女子詫異地回頭,看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,蒼白冰涼,纖細修長,指節分明,略略帶著透明……
“那……為了不讓你心疼,你再陪我一會我兒吧”,郭嘉回頭看她,面色慘白,他卻仿佛渾然不覺,執意看向那女子,“就一小會兒。”
他握著她的手,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努力不讓自己消失於空氣之中……
手上微微一緊,郭嘉已將她擁入懷中。
“我很高興。”郭嘉輕笑,“能夠像這樣抱著你,我很高興。”
安若咬唇,微微垂下眼簾,不語。
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頸窩,郭嘉淺淺笑開,“也讓我任性一回,至少,這一刻,你是我的,誰也奪不走。”
安若一動也不動,任由他抱著。
“今天,我很開心……”
最後一句話,飄散在風中……
隨著最後一線陽光的消失,他漸漸變得透明……然後,仿佛沙粒一般,隨風散去……
若若,有生之年,能夠有此一天,我……知足了。
真的。
睜開眼睛的時候,他正半倚在病榻之上,仍是那一襲青衣,仍是那一室的藥香。
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,離他好遠。
他知道,他大限將至。
閉上眼睛的時候,他的嘴角猶帶著一絲笑意。
裴兒說,就算他死了,九泉之下,也不會再見到她。
可是,他終於還是……見到了。
足矣。
真的……足矣。
我愛你(曹操番外上)
他以天下為重。
何為輕?
當那笑靨如花的女子悄然離去……
他才明白,
何為錐心之痛。
——題記
夜,涼如水。
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,直奔丞相府。
“如何?”相府門口,有人在等候,見來人滾鞍下馬,忙上前急問。
“何公子?”見站在門口等候的是一名錦衣公子,那人有些訝異,隨即忙抱拳道,“小人已往丹陽,春風得意樓內並無裴夫人的行蹤。”
微微後退一步,何宴無力地點了點頭,轉身進了府門。
剛進府門,何宴便停下腳步,愣住。
月色下,正站著一襲明紫的身影,他的發鬢之上,竟是沾染了好些的白發。
“環夫人她……”何宴張了張口。
“不必多說,繼續找。”拂袖轉身,曹操的語氣是不容置疑。
“已經一年多了,環夫人說不定早就已經……”看著那一貫挺拔的背影竟是帶了幾分蕭索,何宴忍不住揚聲道。
“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”薄唇微抿,曹操冷聲道。
他就不相信,不相信有人可以消失得如此徹底!
裴笑,上天入地,我一定會找到你!
建安十四年,整個洛陽的百姓都知道曹丞相在尋找一個女子,一個叫做裴笑的女子。
那樣無望的尋找,恨不能掘地三尺,恨不能身登九霄。
建安十五年,依然在尋找那個女子。
房內,燭光如豆。
曹操握著書中的書簡,想起那一個女子,心裡有一某處忽然開始不可遏制的疼痛起來。
每一回,無論她怎麼逃,都逃不出他的掌握。
可是這一回,他嘗到了無法預知的惶惶然。
她就那樣消失在他的面前,從他的懷中化作一縷輕煙。他寧願相信,那只是她再一次逃跑的小把戲,只是一個小小的障眼法。
他寧願相信,她仍在某一處笑嘻嘻地活著,仍然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囂張女子……
忽然之間,頭痛欲裂。
曹操咬牙放下手中的書簡,站起身,將頭浸入一旁的冷水之中。
冰涼的水沒頂而來,他的疼痛卻沒有絲毫的緩解。
那般強烈的痛楚。
直起身,拿布巾擦了擦頭上的水,他仰面躺在榻上。
以往,總有一雙手輕輕替她按著頭。
溫暖的,柔軟的手……
他從未見過比她更奇特的女子,有時很粗魯,有時卻又很溫柔,而且,他吃定了她是那般的心軟……
就像那一回,他被困在南阪下。她聽說他有危險,即使遠在丹陽,即使身懷六甲,她也依然大腹便便地趕來見他“最後一面”。
伸手探入懷中,他掏出一塊玉佩,那玉佩十分廉價的樣子,卻已經被他的體溫捂得微微有些溫熱。
直到天明時分,那強烈的痛楚才漸漸褪去。 |